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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座組屋,總有種被遺棄的感受,或許在高架橋旁的關係。車子裡的人永遠 無法察覺它的存在,加上周圍種植了些不高不低的油棕樹,組屋顯得更容易消失在地 圖上。要不是母親以此位家,或許我也不會知道有這麼個薄弱的地方。
關於我的出生,我沒有任何線索。根據鄰居們的說法,母親住在這房子時並不只有 她,還有個男人。卻沒有人正面的看過男人的臉龐。像某顆遺落的種子,不知何時得 到養分,男人總是在雨天出現。而鄰居們對於男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一把鑰匙,永 遠遺留在門邊的鑰匙。或許他本就不屬於此地,像這裡短暫逗留的男人們。所以遺忘 形成合理的生活方式。
母親的男人成為短暫居留者,或許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我。鄰居在那次男人與母親 最激烈的吵鬧過程中,才知曉我已經存在。而他們的爭吵把我給拱出,如同警察向嫌 疑犯的逼供。而我就是生命中那個罪犯,帶著極惡果報的罪犯。那次爭吵以後,母親 開始以個體狀態生活,不過十個月以後她的身邊多了個人。一個不能被斷絕關係的人, 一個被這世界拋棄的私生子。對於私生子與情婦的身份,這組屋是全然的包容。因這 座組屋就像曾被詛咒,他們的關係、身份,乃至在組屋誕生的我都是不可公開的訊息。 他們是像被父親與世界給遺忘的,在數據統計中是零的數值。最後唯有女人與孩子, 是逃不開,離開不了這組屋,是生命的一部分。
沒有任何的身份證明文件,整個時光都在公寓裡給耗費。每日母親把早餐、午餐 準備好以後,就會離開這房子像她與這房子的關係僅是鐘點女傭或者保姆,一種距離 遥远的關係。她每次離開與回到組屋的時間總是那麼準時。午後的時光,電視機已不 再播放任何卡通影片,因為其他孩子已開始做功課。所以吃過午飯以後,僅能坐在組 屋走廊上,像遊民般自顧自地玩。當然在走廊玩的目的, 不單純是為了玩耍而已。對 於當時的我而言,還有意義更重的目的——找尋父親。坐在走廊上盆栽旁,通過鐵欄 杆的縫隙, 在獨自玩耍之時也偷窺走廊上的男人。等待著一個忘了拿鑰匙的男人。
午後是個偷情的好時光,男人總是在這段時間出現。他們的神情總是自在,不時 手裡還拿著大包小包的生活必需品。當然那些肯定不會是小孩子們的玩具,那只是女 人們的衣服,以及各種食材。或許男人們是在家裡得不到想要的,所以向外尋求求救, 然後把苦海中的船女給推倒,再給予她們些許賠償。整棟組屋最美好的景色就落在下 午炎熱的時間,在已是最悶熱的時刻,經過男子与女子的气息呼出,熱氣不斷的往上 飄,各種氣味也填滿了組屋建築的縫隙。當然這種氣味不只是菜餚的味到,還有帶著 臭酸的异味。
孩子的思索總是有趣的錯誤。在个異常的午後,暴風雨襲擊了整座組屋,男人們 的慾火被雨水給澆熄,整個午後沒有任何不屬於這裡的男人出現。正當以為今天是男 人們不再出現的日子,突然有張慌張的臉孔出現。男子很快的就進入了底層最角落的 屋子。慌張,是我對父親僅有的印象,因忘了鑰匙的行為必然是因為緊張。他已被我 假定是父親。從二樓小心翼翼地走到底層,再走向最角落的陰暗處。或許因為是陰暗
處,面向走廊的窗戶異常的經閉。不過就算再如何經閉,還是管不了味道從之間的縫 隙中竄出。
站在窗口外邊,尋找那個慌張的臉。最後僅找到男人與女人互相擁抱的畫面,亦 裸的形成各自的互補。至此以後,我就不再尋找父親了。因為父親或許會像那個雨中 的男人,在雨後離開這所組屋,留下個疲憊的女人坐在化妝台前,數著各種紙鈔,然 後微微一笑。因為這兩個人,都在雨中度過美好的時光。
(二)
父親是不可能記得我,還有母親。
當身體逐漸被拉長,組屋的女人也像男人般逐漸消失不見。在組屋的女住客離去 以後,男主人就從此不再出現。不過還是存有例外,往往掛名男主人的回來,就意味 著大門的鑰匙該換了,因為屋子中的女住客被更新了。因為這是種流動,情慾流動在 不同的宿主中,只需滿足各種,愛情就成為具體。
組屋內的人在輪替之時,國家的經濟也在逐漸老化。為了提防偷竊我被委任擔任 組屋的保安。這說明我需對每個男主人有印象。當然男主人的特徵並非通過記憶來辨 認,因為氣息才是男主人所需要的,一種婚外情與性慾的氣息。任何人都適合充當保 安人員,只要曾經住在這裡,或了解出軌的男人。但整座組屋只有我是悠閒的,因為 我就是被世界擠出的那個人。
一個午後雨天。有個年輕男子在此時出現,緩慢的從計程車出來,看了組屋的周 圍,我亦用著同樣的眼光望向他。發現男子與其他男人帶著的氣息是不同的。我無法 從他的衣著打扮分辨他到來的目的。只感覺到他與我們不同,甚至從他身上看出我們 的對比。但我卻感覺有種熟悉感,但那是一種變調的感覺。看著他把行李箱利落的搬 下,心想或許他他的職業有關。我對他打了一個招呼,他也羞澀的給了我個微笑, 種最安全的相處方式。而後就如各種錯過的人,他穿過我的桌位消失在樓梯空中。這 天的雨水異常的大,而天也亦異常的暗,整座組屋似乎真的快消失了。被黑色過度塗 鴉的建築物,離開了常規。
後來再也沒見過他。像靈魂般消失了,我想或許是因為我與那男子生活習慣不同, 我的工作時段在中午至到傍晚,或許那個時段他正在屋子裡頭等待個女人,或一個男 人。就像這裡平時的日常。當然也或許,是組屋本身的出路口很多,他只是那麼湊巧 的錯開了我巡邏的時間,以及路線。想著這事情的時候,我突然又想起那個午後慌張 男人的臉,以及那臭酸味逐漸睡著。
(三)
組屋不知怎麼的,又發出惱人的男女歡唱,不知怎麼的此刻的心情非常憤怒,或 許是因為想起那男人的臉以及女人的身體以及身上的味道,讓我想起童年的自己而產 生憎恨。他們的歡愉的聲音已經在組屋間開始遊蕩。身為保安是該阻止的。我在樓上
朝著聲音的源頭邁進,拖鞋的劈啪聲與男女嬌喘聲形成某種合適的調調,就像本該如 此。終於在間木門未關上,且鑰匙掉在地上的單位前找到了聲音的源頭。
“爸!可以小聲點嗎?”衝進去的我,自然的脫口而出。而男子也趕快奪門而出, 我看不清男子的样貌,但我感覺到他身上發出的一陣冷,但同時我感覺到他的怒氣也 逼著我來。我不知道是否因為我的打擾,還是其他。在此時女人也匆匆跑出,只留下 個嬰兒坐在床邊,任由他大聲哭泣。小孩的哭聲,忽然的揚起。腦海中不自覺的回閃 小時候哭泣的畫面,而各種不安全感忽然的把我重重包圍,當我要找尋那對男女的時 候,突然眼前什麼也沒有。只看見房間的風扇還在旋轉,而外面下起雨了。
母親可能被在房間睡覺發惡夢的我給嚇到,她輕輕在外面敲我的門。我們之間 的關係,一種凝固在我小時候的時光。所以幾乎這些時光並沒有認真的說過一句話, 更多的時候都是母親單方面的述說。
忽然站在門外感慨的說“這都是命。一切都是命。我們都太看重愛了,而最後墮 落。或許人們常說女人是天使,是對的但墜入的,不只是天堂還有死亡。”我並不知 道母親所說的話語是什麼,但後來我知道了。原來住在隔壁的阿妹阿姨去世了。母親 與她雖然並非關係良好,甚至總是在她們吵架的時候,說自己快被氣死了。哪知道原 來真正被氣死的是阿妹阿姨。
(四)
阿妹阿姨出那天,母親一大早就出了門。而那個早上異常的安靜,或許出說 明該人真正的離開了。也或許因為母親今天忘了準備早午餐,所以整間房子異常的安 靜。當我穿上保安的制服打開房門的時候,發覺母親的手提包依然擺放在電話桌上。 或許是人老了記憶也逐漸衰退,所以最重要的隨身物也忘了攜帶,但她的電話卻不 再包裡。因值班的時間將到, 拿起自己的手提電話,靠著殘缺的記憶在按鍵上隨意跳 動。走在門外的走廊,另一頭依然還未接起,而在此時看見阿妹阿姨的家門前掛著一 串鑰匙。而電話的鈴聲好像從最靠走廊的窗口傳出。
忽然看見裸體的男子站了起來,是那個雨中從德士出來的男子。他似乎看見了我, 並錯愕的按著另一人的頭。而我依然看見了那個人的背影。一個裸著上半身的女人, 有一定年齡的女人,有點像我母親的女人,而她另個手拿著母親的手機。忽然,我想 起阿妹阿姨去世那天的夢境,以及對屋子裡男子身上的氣息的莫名的熟悉。
徬徨的我僅能快速逃離,一種噁心的感覺莫名從下體中引出,而頭腦也忽然暈眩。 未能暫時請假並回到自己的熟悉窩。在床上一直不斷的告訴自己,一切只是夢。就算 是真實的,母親、阿妹阿姨、父親、德士出來的男子,他們的關係必然不是像我的直 覺般。母親只是寂寞,只是一時的錯誤行為。想著想著,忽然自己不知怎麼的暈過去 了。在這個昏暈的過程中,整個世界很平靜、很祥和,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辦。
在自覺意識失去之中,忽然聽到玻璃打碎的聲音。蓋著眼睛判斷這聲音的來源, 應該是來自客廳。後來聽到個男子與母親的聲音,但卻聽不清楚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
我打開房門透過縫隙中,看見母親正在收拾東西。我非常不解為何她要離開,哪怕他 與那男子已在一起。畢竟老少戀已不是個禁忌,更何況我也不會說穿他們,關於我看 到他們所做的一切。
看著母親忽然停下手中的行動,開始留下眼淚。而男子也察覺她的淚滴,靠在她 的身後給了她個熊抱。並告訴母親:“没有事的,一切都沒有事情的。”但母親似乎 很自責,然後突然用委屈的口吻說了句:“可是,我殺了她,他們遲早會發現的,而 且他們也會發覺我們的關係”。男子沒有繼續安慰母親,僅把行李箱給合上,然後大 力的牽著母親離開了這個家,屋子裡只剩下我,像個被拋棄的小孩。而我似乎找到了 答案,關於母親與阿妹阿姨整天吵架的原因,以及她死亡的原因。或許是女人的戰爭 形成她的死亡,而原因是因為男人的孩子,一種變相的子承父業。而母親是這場愛情 遊戲的勝利者。
而母親離開以後的一個星期裡,總在午後下起了雨。
(五)
據說,阿妹阿姨出殯那天有個老婦人到殯儀館鬧場,空中一直有把聲音咒罵著阿 妹阿姨,說她是個淫婦,搶走了她的丈夫也偷走了他的孩子。那件事以後,整座組屋 也沒有人回憶起阿妹阿姨這號人物,畢竟她偷走別人的孩子,已被埋沒在道德之下。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個事實,那就是賤人是我母親。
後來的日子,我獨自的過活。畢竟在我的生活裡本來就沒有母親與父親,在人口 調查中也是個零。不過後來有個議員來到這座組屋,在他的幫助之下我有了張紅色的 身份證,這或許證明我的存在意義,以及我並非是透明的靈體,而確確實實的是個人。 但我還是有點想念我的母親,還有那個男子。在某個午後輛老舊的國產車駛入組屋的 範圍,紅色的國產車是計程車的象徵。但車子裡的人似乎沒有要下車的意思,而我也 無法透過車窗看見裡頭的人。
而當我要上前詢問時,忽然下起了雨。而車子就在我的面前離開了。而我從車後 鏡可以看見他們朦朧暗淡的背影。眼淚與落下和雨混合為一,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