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白,細長的腿站在最危險的角落。無論刻意或不經意,墜落是唯一的結果。 看著喜鵲站在公寓外,以稀疏平常的姿勢站在空間最小的面積,然而更小的是影子。在底下 的影子,完全被物體本身給遮蔽,而使人逐漸忘記影子的存在,最後影子與本體不是共同體,形 成兩個個體。喜鵲呆在烈陽下,烏黑的羽毛顯得更耀眼。而後它以一直直覺的乾脆,並急速展開 翅膀,一個黑影在建築之間起飛,速度把輕巧的身體給籠罩,輪廓在當時是多餘的仔細,最終只 徒留影子在身上。 阿嬌在空曠的屋子中等待,時間不斷流失,她總覺得在等待的過程中,身體某個部分也逐漸 腐敗,如同肉類一般,只有在解凍恰到好處的時段開始烹飪才是最好的時刻,而解凍過久而過度 軟化的肉類,只是在烹飪一具屍體。原本約好的時間,對方卻像往常約定看房子的人們。時間對 於他們總是多餘的,所以他們有了多餘的錢,想運用時間的凋零來轉化成物品買賣的差價。然而 對於我,身爲原屋主、新寡的我,賣屋子的用意純粹讓別人有個遮風避雨的空間。 過往的日子裏,自丈夫從房子裏蒸發以後,炒房的人便開始湧入生活。他們如同被道士所招 的魂,知曉一切。在丈夫身只留下一張手之時,門外開始傳來各種腳步聲與敲門聲。而也在此 刻,空氣變得清晰了,丈夫這名詞被剩於對手給代替。門外的人徘徊不離,我並沒有隨意回應, 因爲丈夫必然會不高興。當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爲我想如同一般的妻子,至少在失去他人認爲 的真愛之時,至少留下眼淚。坐在客廳中,那張手依然保持血氣,並沒有因爲生命的隕落而逐漸 腐敗。看著那手被陽光的光下斜照,然後逐漸沉溺在黑暗中,但眼裏所看見的一切卻是清晰的, 並沒有淚水而渾濁整個視野。 三點,下午茶時分。離原本預定見面的時間已經遲一小時。 以往的日子,是開始準備晚飯的 時刻。基本上我與夫的餐桌永遠都存在一盤炸雞排。並不是兩夫妻之中誰特別愛吃雞料理,也並 非特愛炸物。當然炸物配上一碗白飯確實可口,但做料理的人並非是全然的因爲烹飪後的結果, 有時候更享受當中的過程。無論是用刀劃過鷄胸肉的動作,乃或敲打雞胸讓醬料能更深入的爆發 力,然而最重要的並不是當中動作意義,而是聲音的美妙與過程。在懵懂童年的日子裡,對於這 類聲音都被莫名的吸引。或許是因爲父親身爲屠夫的關係。所以長大以後也嫁給一位屠夫。而無 論那種悅耳的聲音,最美妙的莫過於肉體劃開爽朗的聲音,以及肉錘敲擊的聲音,是一種疼痛而 美妙的感覺。 胃部逐漸往內縮,離開這屋子短短的兩年,卻連空氣也無法滿足腸胃。猶記得夫建在之時, 身上帶有濃厚的豬隻味,猶如他的體內就藏著一隻豬。而這種帶著窒息與汗血的味道,總會讓我 的胃口容易滿足。所以在那時候可以在任何傢俱內找到食物,沙發常常有著炸雞排,因爲屁股的 熱度讓鷄排持續的保持溫熱;而掛鐘的背面總有用土司僞裝的披薩,被過度擠壓的扁平,以及血 紅的番茄醬。整個屋子猶如糖果屋,屋子會喂飽食物。所以在夫離開祖家,並買下這公寓以後, 1 我也再沒有與他同台吃飯,因為只要看見他,胃口會即刻餵滿。只有當他離開屋子,味道在房間 淡去之時,胃才會蘇醒發出敲擊的聲音。然而離開這兩年,沒有夫的味道身體逐漸學會餓的感 覺,身體也逐漸向橫發展,快要在地球上代替夫的佔地面積。但,卻沒有想到屋子的味道會那麽 容易消失。 爽朗的高跟鞋聲音逐漸逼近家門,約好見面的陳太總算到了吧。打開房門,一身修身紅套裝 的女性站在外頭,看著整齊的秀麗的短髮並沒有半點裝飾。然而手上除了枚戒指,還帶上條手 鏈,雖然並非由黃金製作,而更似銀飾冰冷感的特質。但其款式、設計而言必然是價格不太廉價 的銀項鏈。看著盛裝打扮的陳太,不知覺的頭低下來,手上什麽也沒有,除了因爲肥胖而消失的 皺紋,以及粗短的手指,也不剩下什麽。 陳太示意給了個微笑。看著其眼角依然保持平坦,知道這笑並非真實。我們在屋子內像散步 般走走,兩個人並沒有説話。安靜的剩下只有腳步聲,其實我當然想一一介紹,然而我從她的手 臂上看到熟悉的陰影。房子很小,並沒有更龐大的內在,尤其所有內件都已經搬走,身下能觀 看、欣賞的並沒有什麽。只有我與陳太兩個女人,而我或許可稱爲展覽品。腳步聲回到大門旁的 墻壁,這面墻曾擺放姜太公像,或許因爲長期以面壁的姿勢,在這些年沒有清點煙香也讓其輪廓 影在墻壁。已經走到這,開口已經無法避免。 “覺得如何呢?。”我示意的望向左右,想讓陳太瞭解我問的不是她,而是房子。 陳太猶如貓般,用一種渴望的眼神望著我。當我望向房子而後望向她之時,她已經換了另種 眼神,把過度的渴望給收納。“呃,這房價相較這個房子,還有點便宜耶。”陳太不自覺又流露 她的單純。“其實是什麽原因,那麽便宜的房子擱置了許久?該不會房子有不幹淨的東西?”陳 太說話的同時不自覺的往我靠攏,視乎真的把她所想的當成真實。 我毫無意義的乾笑兩聲,早在房屋售賣網上把“曾有人於此地死亡”打上個勾,然而鬼魂至 今也沒有遇見。遇見的只有親人,然而他們死後依然以具體、可碰觸的方式現身。我像往常一 般,用已經鬱悶、無數重複的口吻告訴她:“這房子只賣給打算住下的人,並無意賣給炒房之 人。 ” ,陳太聽見後竟然顯得有些尷尬。 “呵呵”陳太的眼睛不自覺往下移,但忽然間猶如小孩看見有趣的事物。陳太帶著戒指的手 伸到我的手肘上,指尖輕輕在圓形的傷疤上觸動。而在同時陳太發現我的眼內有些怒火,但陳太 很快的也把一襲紅衣的襯衫上把袖子拉開,顯然歲月的痕跡雖然被其保養品與運動給抹平,但婚 後的痕跡卻日益增加。陳太撫摸著被煙蒂燙傷的傷口說著:“其實我打算在那一天,再也無法承 受他給的愛之時,就會來到這裏。當然這段時間,買來出租的肯定的。 ” 2 “但是我的房子並不是要賣給炒房的人,希望你能夠明白。” “當然,這是當然的。你的屋子不賣給炒房的人,我是明白的。我要買下屋子,也並非爲了炒房 的。” 陳太又再次觸碰他的傷疤。然而早在陳太踏入門前,我已經看見此傷痕。只是自揭傷疤這動 作,本身太過暴露了。如同中國電視劇中的青春偶像劇女主,把自己的悲慘經歷宣告天下,只爲 了向有錢的男主角乞討情感的施捨。然而陳太的動作,比第一次撫摸傷痕的力度更大,指甲與皮 膚摩擦的聲音在房子裏形成無限的回音。如同木蟻的吞噬,把心中隱藏、埋葬的給找出,然而並 不一一吞噬,必然留下些殘骸。 我配合演出的問了他:“哎,這傷疤如何得到的?”,然而這只是附和的話語,無論如何他 必然會傾訴他的一切。如同中學時候的女生團體,男生對於成員的追求、好感、暗戀,終究不是 秘密。 陳太面有難色:“其實我並不想説的,這個是我丈夫弄的。”,陳太又弄了自己的傷疤。然 而這次看起來並非有意識的。或許説出這種事情,對於受害者而言,並不是光彩的事情。雖然在 此刻,他説出這事情,也許能夠得到我的同情、認同、有所感悟,而把屋子賣給他。當然這類事 情,要真正揭開時,一切會忽然變得困難、沉重。 既然陳太把內心最深刻、最陰暗處的話語給説出,當然要相對説些什麽話。如同面對未消失 前的夫,雖然我們的生活是安靜中激烈的,但每次給他用籐便伺候時,也會相對發出一些聲音, 配合演戲。然而所有的疼痛之感,在年幼之時已給父給驅趕出這身體。對於一切的痛感,只有麻 木,還有麻木。我示意地用一種驚訝的方式,讓其以爲我真的很驚艷:“蛤,難道你被家 暴?”,說完這句誇大而諂媚的話,我知道自己的動作真的過於虛假。 陳太以鄙視的眼神望向我,並不自覺地稍微在眼眶內把眼球向上移,眼白的面積忽然成爲大 多數。在刹那之間,陳太又回到原本平靜、身爲個富太該有的氣質、行爲,並用很誠懇、很緩速 的語調:“是真的。我的丈夫每次喝醉酒,就會發酒瘋。除了毆打我之外,還會在我的手肘上印 上個疤痕。”,然而這次沒有在觸碰傷疤,顯然已經不需再刻意的證明。 “蛤……那爲什麽不跟他離婚?他竟然對你那樣的過分,離開他就能就解決一切了。”,很 直覺的就説出這樣的話。其實無論在小時候,還是長大以後的婚姻,都曾經想到要毀掉一切關 係。當然關係的本質是沒有錯的,只是處理的方式該如何。所以最終才選擇了結婚,隨意地就與 3 父的同行成為夫妻。然而一切,並沒有改變。母親在消失前,曾經這麽説過:“女人命就是賤, 逆來順受是本事。”,母親離開以後,父如何對待都沒有反抗。我知道在宗教中有改命這一説, 然而沒有錢沒有任何技能的我,只能用嫁人的方式豪賭一場。 “離婚?離婚是不可能的。我的生活已經被他牽制。你看我身上的衣服、鞋子、耳環、戒 指、手環,哪怕這鮮艷的紅色指甲、有與無之間的粉底等等都是他給我的。在我還沒認識他之 前,我什麽也沒有。甚至家裏每餐都成爲問題,然而跟他在一起以後,我的生活逐漸的改變。” 陳太的語調變得激動了,這必然碰觸到他的堅持。每個人都會找到一種最舒服的方式生活,而同 時也有想被改變的步調。在父與夫的陰影底下生活,一切生活秩序都被妥善安排好,無須擔憂任 何事物。然而父的死亡,以及夫的消失,是強硬地把我拉出步調之外。與夫的關係猶如房子,將 其售出是想要正式地脫離。 既然如此,難道在一起拍拖的時候,就如同對待你?,我的內心不知爲何開始同情陳太,我知 道他的一生,必然有著我的影子,或許說被現實給牽制的柔弱女性影子。父與夫同樣曾為好人, 然而我並不知道該稱為壞人嗎?他們對於我肉體形成的傷害,但是不自覺地我卻享受其中。只是 有時候太緊綳了,像雲朵般緊綳的隨時破裂。我記得夫消失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在廚房裏正正 式式地煮了一餐,並且吃得很飽、很飽。 “他會這樣對待我是有原因的。是因爲我沒有孩子。”,陳太摸起自己扁塌的肚皮。我知道 他比我還需要離開丈夫。在我與夫的相處,孩子並不是在一起的理由。夫之所以與我結婚,純粹 是因爲我的疼痛神經已經消失。當然這並不是夫親口對我説,也並非是我自己瞭解的。而是父在 被斷氣那一刻,他親口在我的耳邊述説“想看到母親痛苦的臉龐”,説完父斷氣。而我把父所有 的五官給封起來。父最終也沒有辦法把一切說的透徹,看著父被枕頭壓住而形成的皺紋,我知道 他的靈魂將會跟隨夫。 “好吧。我知道了。那麽過幾天我們到律師樓處理吧。”,阿嬌不自覺露出滿意的微笑,並 不直覺將其中一個手伸入手提包。在關上大門前,床邊來了只烏鴉,我知道今天是烹飪剩餘的部 位絕佳之日。烏鴉,也許知曉一切,如夫消失的那天異常多的烏鴉在公寓外注視一切。 陳太離開之前,詢問了我是否知道哪裡有賣豬肉,我知道,不久他也終究成為賣房的人。
**此文為參加第十六屆花踪新秀小說獎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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