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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24日星期二

賣家

 一身黑白,細長的腿站在最危險的角落。無論刻意或不經意,墜落是唯一的結果。 看著喜鵲站在公寓外,以稀疏平常的姿勢站在空間最小的面積,然而更小的是影子。在底下 的影子,完全被物體本身給遮蔽,而使人逐漸忘記影子的存在,最後影子與本體不是共同體,形 成兩個個體。喜鵲呆在烈陽下,烏黑的羽毛顯得更耀眼。而後它以一直直覺的乾脆,並急速展開 翅膀,一個黑影在建築之間起飛,速度把輕巧的身體給籠罩,輪廓在當時是多餘的仔細,最終只 徒留影子在身上。 阿嬌在空曠的屋子中等待,時間不斷流失,她總覺得在等待的過程中,身體某個部分也逐漸 腐敗,如同肉類一般,只有在解凍恰到好處的時段開始烹飪才是最好的時刻,而解凍過久而過度 軟化的肉類,只是在烹飪一具屍體。原本約好的時間,對方卻像往常約定看房子的人們。時間對 於他們總是多餘的,所以他們有了多餘的錢,想運用時間的凋零來轉化成物品買賣的差價。然而 對於我,身爲原屋主、新寡的我,賣屋子的用意純粹讓別人有個遮風避雨的空間。 過往的日子裏,自丈夫從房子裏蒸發以後,炒房的人便開始湧入生活。他們如同被道士所招 的魂,知曉一切。在丈夫身只留下一張手之時,門外開始傳來各種腳步聲與敲門聲。而也在此 刻,空氣變得清晰了,丈夫這名詞被剩於對手給代替。門外的人徘徊不離,我並沒有隨意回應, 因爲丈夫必然會不高興。當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爲我想如同一般的妻子,至少在失去他人認爲 的真愛之時,至少留下眼淚。坐在客廳中,那張手依然保持血氣,並沒有因爲生命的隕落而逐漸 腐敗。看著那手被陽光的光下斜照,然後逐漸沉溺在黑暗中,但眼裏所看見的一切卻是清晰的, 並沒有淚水而渾濁整個視野。 三點,下午茶時分。離原本預定見面的時間已經遲一小時。 以往的日子,是開始準備晚飯的 時刻。基本上我與夫的餐桌永遠都存在一盤炸雞排。並不是兩夫妻之中誰特別愛吃雞料理,也並 非特愛炸物。當然炸物配上一碗白飯確實可口,但做料理的人並非是全然的因爲烹飪後的結果, 有時候更享受當中的過程。無論是用刀劃過鷄胸肉的動作,乃或敲打雞胸讓醬料能更深入的爆發 力,然而最重要的並不是當中動作意義,而是聲音的美妙與過程。在懵懂童年的日子裡,對於這 類聲音都被莫名的吸引。或許是因爲父親身爲屠夫的關係。所以長大以後也嫁給一位屠夫。而無 論那種悅耳的聲音,最美妙的莫過於肉體劃開爽朗的聲音,以及肉錘敲擊的聲音,是一種疼痛而 美妙的感覺。 胃部逐漸往內縮,離開這屋子短短的兩年,卻連空氣也無法滿足腸胃。猶記得夫建在之時, 身上帶有濃厚的豬隻味,猶如他的體內就藏著一隻豬。而這種帶著窒息與汗血的味道,總會讓我 的胃口容易滿足。所以在那時候可以在任何傢俱內找到食物,沙發常常有著炸雞排,因爲屁股的 熱度讓鷄排持續的保持溫熱;而掛鐘的背面總有用土司僞裝的披薩,被過度擠壓的扁平,以及血 紅的番茄醬。整個屋子猶如糖果屋,屋子會喂飽食物。所以在夫離開祖家,並買下這公寓以後, 1 我也再沒有與他同台吃飯,因為只要看見他,胃口會即刻餵滿。只有當他離開屋子,味道在房間 淡去之時,胃才會蘇醒發出敲擊的聲音。然而離開這兩年,沒有夫的味道身體逐漸學會餓的感 覺,身體也逐漸向橫發展,快要在地球上代替夫的佔地面積。但,卻沒有想到屋子的味道會那麽 容易消失。 爽朗的高跟鞋聲音逐漸逼近家門,約好見面的陳太總算到了吧。打開房門,一身修身紅套裝 的女性站在外頭,看著整齊的秀麗的短髮並沒有半點裝飾。然而手上除了枚戒指,還帶上條手 鏈,雖然並非由黃金製作,而更似銀飾冰冷感的特質。但其款式、設計而言必然是價格不太廉價 的銀項鏈。看著盛裝打扮的陳太,不知覺的頭低下來,手上什麽也沒有,除了因爲肥胖而消失的 皺紋,以及粗短的手指,也不剩下什麽。 陳太示意給了個微笑。看著其眼角依然保持平坦,知道這笑並非真實。我們在屋子內像散步 般走走,兩個人並沒有説話。安靜的剩下只有腳步聲,其實我當然想一一介紹,然而我從她的手 臂上看到熟悉的陰影。房子很小,並沒有更龐大的內在,尤其所有內件都已經搬走,身下能觀 看、欣賞的並沒有什麽。只有我與陳太兩個女人,而我或許可稱爲展覽品。腳步聲回到大門旁的 墻壁,這面墻曾擺放姜太公像,或許因爲長期以面壁的姿勢,在這些年沒有清點煙香也讓其輪廓 影在墻壁。已經走到這,開口已經無法避免。 “覺得如何呢?。”我示意的望向左右,想讓陳太瞭解我問的不是她,而是房子。 陳太猶如貓般,用一種渴望的眼神望著我。當我望向房子而後望向她之時,她已經換了另種 眼神,把過度的渴望給收納。“呃,這房價相較這個房子,還有點便宜耶。”陳太不自覺又流露 她的單純。“其實是什麽原因,那麽便宜的房子擱置了許久?該不會房子有不幹淨的東西?”陳 太說話的同時不自覺的往我靠攏,視乎真的把她所想的當成真實。 我毫無意義的乾笑兩聲,早在房屋售賣網上把“曾有人於此地死亡”打上個勾,然而鬼魂至 今也沒有遇見。遇見的只有親人,然而他們死後依然以具體、可碰觸的方式現身。我像往常一 般,用已經鬱悶、無數重複的口吻告訴她:“這房子只賣給打算住下的人,並無意賣給炒房之 人。 ” ,陳太聽見後竟然顯得有些尷尬。 “呵呵”陳太的眼睛不自覺往下移,但忽然間猶如小孩看見有趣的事物。陳太帶著戒指的手 伸到我的手肘上,指尖輕輕在圓形的傷疤上觸動。而在同時陳太發現我的眼內有些怒火,但陳太 很快的也把一襲紅衣的襯衫上把袖子拉開,顯然歲月的痕跡雖然被其保養品與運動給抹平,但婚 後的痕跡卻日益增加。陳太撫摸著被煙蒂燙傷的傷口說著:“其實我打算在那一天,再也無法承 受他給的愛之時,就會來到這裏。當然這段時間,買來出租的肯定的。 ” 2 “但是我的房子並不是要賣給炒房的人,希望你能夠明白。” “當然,這是當然的。你的屋子不賣給炒房的人,我是明白的。我要買下屋子,也並非爲了炒房 的。” 陳太又再次觸碰他的傷疤。然而早在陳太踏入門前,我已經看見此傷痕。只是自揭傷疤這動 作,本身太過暴露了。如同中國電視劇中的青春偶像劇女主,把自己的悲慘經歷宣告天下,只爲 了向有錢的男主角乞討情感的施捨。然而陳太的動作,比第一次撫摸傷痕的力度更大,指甲與皮 膚摩擦的聲音在房子裏形成無限的回音。如同木蟻的吞噬,把心中隱藏、埋葬的給找出,然而並 不一一吞噬,必然留下些殘骸。 我配合演出的問了他:“哎,這傷疤如何得到的?”,然而這只是附和的話語,無論如何他 必然會傾訴他的一切。如同中學時候的女生團體,男生對於成員的追求、好感、暗戀,終究不是 秘密。 陳太面有難色:“其實我並不想説的,這個是我丈夫弄的。”,陳太又弄了自己的傷疤。然 而這次看起來並非有意識的。或許説出這種事情,對於受害者而言,並不是光彩的事情。雖然在 此刻,他説出這事情,也許能夠得到我的同情、認同、有所感悟,而把屋子賣給他。當然這類事 情,要真正揭開時,一切會忽然變得困難、沉重。 既然陳太把內心最深刻、最陰暗處的話語給説出,當然要相對説些什麽話。如同面對未消失 前的夫,雖然我們的生活是安靜中激烈的,但每次給他用籐便伺候時,也會相對發出一些聲音, 配合演戲。然而所有的疼痛之感,在年幼之時已給父給驅趕出這身體。對於一切的痛感,只有麻 木,還有麻木。我示意地用一種驚訝的方式,讓其以爲我真的很驚艷:“蛤,難道你被家 暴?”,說完這句誇大而諂媚的話,我知道自己的動作真的過於虛假。 陳太以鄙視的眼神望向我,並不自覺地稍微在眼眶內把眼球向上移,眼白的面積忽然成爲大 多數。在刹那之間,陳太又回到原本平靜、身爲個富太該有的氣質、行爲,並用很誠懇、很緩速 的語調:“是真的。我的丈夫每次喝醉酒,就會發酒瘋。除了毆打我之外,還會在我的手肘上印 上個疤痕。”,然而這次沒有在觸碰傷疤,顯然已經不需再刻意的證明。 “蛤……那爲什麽不跟他離婚?他竟然對你那樣的過分,離開他就能就解決一切了。”,很 直覺的就説出這樣的話。其實無論在小時候,還是長大以後的婚姻,都曾經想到要毀掉一切關 係。當然關係的本質是沒有錯的,只是處理的方式該如何。所以最終才選擇了結婚,隨意地就與 3 父的同行成為夫妻。然而一切,並沒有改變。母親在消失前,曾經這麽説過:“女人命就是賤, 逆來順受是本事。”,母親離開以後,父如何對待都沒有反抗。我知道在宗教中有改命這一説, 然而沒有錢沒有任何技能的我,只能用嫁人的方式豪賭一場。 “離婚?離婚是不可能的。我的生活已經被他牽制。你看我身上的衣服、鞋子、耳環、戒 指、手環,哪怕這鮮艷的紅色指甲、有與無之間的粉底等等都是他給我的。在我還沒認識他之 前,我什麽也沒有。甚至家裏每餐都成爲問題,然而跟他在一起以後,我的生活逐漸的改變。” 陳太的語調變得激動了,這必然碰觸到他的堅持。每個人都會找到一種最舒服的方式生活,而同 時也有想被改變的步調。在父與夫的陰影底下生活,一切生活秩序都被妥善安排好,無須擔憂任 何事物。然而父的死亡,以及夫的消失,是強硬地把我拉出步調之外。與夫的關係猶如房子,將 其售出是想要正式地脫離。 既然如此,難道在一起拍拖的時候,就如同對待你?,我的內心不知爲何開始同情陳太,我知 道他的一生,必然有著我的影子,或許說被現實給牽制的柔弱女性影子。父與夫同樣曾為好人, 然而我並不知道該稱為壞人嗎?他們對於我肉體形成的傷害,但是不自覺地我卻享受其中。只是 有時候太緊綳了,像雲朵般緊綳的隨時破裂。我記得夫消失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在廚房裏正正 式式地煮了一餐,並且吃得很飽、很飽。 “他會這樣對待我是有原因的。是因爲我沒有孩子。”,陳太摸起自己扁塌的肚皮。我知道 他比我還需要離開丈夫。在我與夫的相處,孩子並不是在一起的理由。夫之所以與我結婚,純粹 是因爲我的疼痛神經已經消失。當然這並不是夫親口對我説,也並非是我自己瞭解的。而是父在 被斷氣那一刻,他親口在我的耳邊述説“想看到母親痛苦的臉龐”,説完父斷氣。而我把父所有 的五官給封起來。父最終也沒有辦法把一切說的透徹,看著父被枕頭壓住而形成的皺紋,我知道 他的靈魂將會跟隨夫。 “好吧。我知道了。那麽過幾天我們到律師樓處理吧。”,阿嬌不自覺露出滿意的微笑,並 不直覺將其中一個手伸入手提包。在關上大門前,床邊來了只烏鴉,我知道今天是烹飪剩餘的部 位絕佳之日。烏鴉,也許知曉一切,如夫消失的那天異常多的烏鴉在公寓外注視一切。 陳太離開之前,詢問了我是否知道哪裡有賣豬肉,我知道,不久他也終究成為賣房的人。


**此文為參加第十六屆花踪新秀小說獎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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